岳海燕
奶奶回来了!
奶奶出远门了,她走了很远,我以为她不回来了,可是在这个青色的早晨,我看见她回来了,还是原来的样子,一点儿也没有变。
我看见她踮着小脚,从外面的梧桐树下,一踮一踮地走了过来,还是那样的一边走,一边看着裤脚,生怕沾了灰尘。
我问:“奶奶,你好吗?”
她看了看我,没有说话,我想拉她进屋,她却坐到了门前的石阶上。
我问她:“奶奶,凉不凉?”
却看见她小心地对我笑。
我有点儿不高兴,奶奶不认识我了。
可是奶奶真的回来了。
不知道奶奶走到了哪里,不知道那样的小脚怎样越过我们不知道的山山水水回来,仿佛本来没有走远,只是去邻居家串了个门回来。
回来,是因为要做饭了。
她依旧挽起袖子,去洗青青的萝卜叶儿,依旧是用颤抖的手,去剥一棵没有干的葱,依旧是在高兴时,给我们蒸麻雀样的馍馍,依旧是满怀警惕地驱赶着那只馋嘴的公鸡,依旧是用喑哑的嗓子,唱她少时的歌谣,她用一生相信,她歌里唱的那个名字,还在这个世上活着。
奶奶,是那个歌里的名字,使你回来的吗?
那开着指甲花的盆子里,有金色的阳光,你看到了吗?青青的早晨,有玫瑰的味道,你闻到了吗?你看着我的眼睛,青色天空里飘着一片白色的云,那是谁的青春,在无望地飞?
奶奶笑了笑,说了句什么,我没有听清,就不说了,清晨的风里有清亮的唢呐声声,好像从过去的某个日子里,破空而来。
小狗汪汪地叫着,谁,是谁,夜里穿越幽深的小巷?
我有点儿不高兴,奶奶不认识我了。
可是,只要奶奶回来,就好。
人来人往的小街依旧热闹,白天是那样的短,仿佛在眼皮流转间,一生一世就那样过去了一样,黑夜很快来了。
星星在天上乘凉,槐树的浓荫里,我又看到了奶奶。
奶奶搬了个小凳儿,在树下玩儿,黑色的辫子,仿佛比一生还长,我看到她把带香味的叶子贴在额头,闭着眼睛笑。
我看到天边有颗金色的星,闪啊闪的仿佛谁跳动的心,我看到灯火里无数起舞的生灵,仪态万千,轻舞飞扬。
我问奶奶:“你回家吗?”
奶奶摇摇头。
我有点儿不高兴,奶奶不认识我了。
奶奶回来了,却不认识我了,我不高兴。
奶奶不认识我了,但毕竟回来了,我不难过。
但我在每个清晨的时候,都会醒来。
我不愿醒来,因为一醒来就会明白,世上没有一条路,能让奶奶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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